Sunday, October 17, 2010

《浴火、重生》

今天,星期天的晚上9时许,我回到自己的居所。孤寂的我,顾不得孤寂,便积极地埋头拜读郑秀文的《值得》。这是向教会的姐妹June借来看的。这一刻,我和郑秀文的文字,有了一种微妙的感同身受。

“力大无穷的无力感。”

郑秀文是这么一再笃定的强调着,其无力感有多沉重。相同的,这份无力感,正不偏不倚地,击打着现在的我。

更确切的是说,从姐姐离开以后,这份无力感就更深沉地,啃食自己。

面对着堆积的脏衣服,我是予以无力的冷眼呆望。结束了一整天的忙碌,夜深人静之时,我无力地躺卧在床上,就连举起一根手指头,都是乏力的。

从丧礼那一天起,我就预计了自己的悲伤,会日积月累,倍感沉重的。姐姐的不告而辞,成了我生命中一个永远的“空荡”。我就悬挂在其中,独自默读个中的感慨。

认识我兼知道我姐姐离世的人,都会问我:“你好吗?”我,确实只有一个答案,就是“好。”只要和我一样,一夜之间,失去挚爱至亲的人,从眼神中,都能阅览一种难以言喻的伤痛。这一份伤痛,在我们彼此,点头示意,即使无言无语,就能明白。我的“好”,代表着,我们一家,仍旧健康安好的活着。可内心深处的情绪,仅能留给自己,去诠释和解读。

姐姐是车祸丧生的。她的死因,都经由在场的人提供线索推测。正式的来龙去脉,是一个谜,也就只有劫后余生的司机知道。这位司机,是姐姐生前的好朋友。我很想知道,他们为了什么,要如此仓促驶车去金马伦,后又如此仓促夜半赶车回槟城,以至在南北大道,靠近红土坎的路段发生意外。

依据警方所说,当时车子是失控撞向旁边的分界堤,然后便九十度翻车,而姐姐的前方左边乘坐位置,正是翻车被困住的地方。当时车子不知何故失火,姐姐就被困在火焰中,不得逃生。后据说,有好心的路人,停下车子,把司机和姐姐强行救出,姐姐才不至于全身被火海所吞噬,但是,当时,姐姐的下半身,已被大火严重烧伤。她的身份证和手机也一并烧成灰烬……

据院方和警方的说法,姐姐从夜半2时许发生意外,到清晨611分咽下最后一口气之时,都在苏醒的状态。我在想,姐姐当时所经历的痛苦,恐惧……还有在死亡与生存的边缘中,作无力的挣扎,她是多么的孤独和彷徨!警方还说,当他向她问话时,她已经无力应答,仅能瞪大眼睛,张口无言。

她离世时,应该会有百般的不舍。

我不敢再想下去。也竭力,制止自己,在一些已经发生,已经过去的事情里头,徘徊。

最后一次,见到姐姐,是妈妈74日的生日。我们一起回家团圆为妈妈庆生。我记得那时,姐姐乘搭夜车,从槟城到怡保,深夜时分,要我到怡保去接她回金宝。当时不耐烦的我,还向姐姐唠叨。现在想起来,心更是揪着的痛。任我怎么样,把不好的情绪,发泄在她身上,她就是默默地承受着。

就如院方告诉爸爸,姐姐虽然在苏醒的状态,但被火严重烧伤,还有肋骨破裂所引致的莫大痛楚,她都默默承受,并无发出半点呻吟。

那一天,75日,我将驶车回返吉隆坡之际,姐姐把一块面膜递给了我,叫我做做面膜,让皮肤有点光泽。我有一点想婉拒的意思,但姐姐竭力把面膜给了我。这一块面馍,如今成了她送的遗物,正摆放在卧房的桌上。

姐姐送我的何止面膜。在她个多月前往刁曼岛旅游时,为我买了一件T恤。今年我在8月的生日,我以为姐姐这一年应该不会买衣服给我了(近多年来,我的生日,姐姐都必买一件衣服给我当生日礼物)。谁知道,一次在Facebook上,她告诉我,她已经为我买了一件衣服当生日礼物,还说,这件衣服,我穿了以后,一定会帅呆了!

这两件衣服,从8月开始,到103日,也就是她离开那一天,就始终无法亲手交给我。我要在金宝家卧房的衣柜里取出。那一天,103日,是个星期天,也就是她离开的那一天,我抱着这两件衣服,放在胸口,无言的哀痛……

还有,摆在金宝家,我卧房里的书橱的一本书——《爱在阳光下》,也是姐姐买给我的。我依稀记得,当时,她告诉我,这本书是在教会买回来的,欣喜地与我分享,该书会有多好看,有多启发。姐姐买给我的书,我记得,还有多年前,非常火红,极具争议性的《达文西密码》。因为,当时我曾说过,“很想一窥书中内容”,姐姐变买了给我看……

自此,每一个星期天的早晨,都将成了一个想起你的伏笔。

丧礼第一天,我代表我的家人,分享我挚爱的姐姐的一生。在如此感伤的氛围里头,在我脑海里,我只有一个念头,就是要用姐姐在世29年的生命,去鼓励并激发在场的每一个人。其中我分享道:

“大约7年前,当我在蕉赖攻读大专时,姐姐每逢星期天,都会不厌其烦的,从文良港乘搭两趟巴士,到蕉赖,目的便是要带我回教会。而当时的我很坏,总是嫌姐姐很烦,还不时给脸色她看,发脾气。而姐姐,都是默默地,承受着我的一切坏脾气。当时姐姐工作所挣得微薄的薪金,她还要给我零用钱,无论我怎么婉拒。我姐姐就是一个这样的人,永远只会为别人着想,而没有思索过自己的处境。

她生前的处世为人,她的真挚,她无私的爱与关怀,还有坚毅的个性都深深地感动着每一个认识她的人。所以,我也要像姐姐一样坚强,我要把她处世为人的态度,还有无私的爱,延续下去,用她的爱去爱身边每一个人。她,是我和妹妹心目中,最棒的姐姐,也是爸爸妈咪最棒的女儿!”

丧礼的第二天,我们在家找寻她身份证的副本。在找寻的过程,爸爸建议打开姐姐的一箱从槟城带回来的遗物,可能会找到身份证的副本。就在我打开箱子之际,发现里边,没有什么身份证副本或其它证件,而是她生前爱吃的金旦面,麦片,三双鞋子,还有一个白色的小猪洋娃娃。那一刻,我情绪的墙壁,开始决堤。我抱住那一个洋娃娃,走到姐姐的棺木前。凝望着她的遗容,那一刻,我才回过神来,原来一切都是真的,姐姐是确确实实地离开了。我抱住洋娃娃,企图感受着,她的气息和体温。那一刻,我用力地啜泣,崩溃。

那一天之后,眼泪像是流干了。我不再哭泣,只有心中难以言喻的痛。这种感觉,和憋着呼吸没分别。

今年6月,外婆离世出殡以后,我一个人驾着车子,从东海岸回到吉隆坡。当回到空荡的房间,我无力地躺卧在床上,寂静的氛围持续刺耳在我耳边回荡着,我看着天花板旋转的电风扇,终于,我决堤了。

人渐渐长大,决堤痛哭予我而言,已经变得非常艰难。

那一次外婆的离世,姐姐因为找不到同事代班而无法回东海岸送外婆最后一程。我当时,心中埋怨姐姐的立场不够坚定。殊不知,她为了这件事,何等的懊悔痛苦,还大哭了一场。这一切的一切,我都是在她走后,方后知后觉。我就是这样,永远无法体谅她,呵护她。而她,总是默不出声地,在很遥远的一个距离,爱我、疼着我……

姐姐的突发离世,我最担心的,莫过于双亲。我担心他们会无法承受这种打击。但是,双亲却是远远比我想象中的积极和坚强,甚或比我还坚强。可是,我知道,我们——爸爸,妈咪和妹妹,在我们落单的时候,这种伤痛还是会把我们迎头赶上的。许多人会安慰我们说:“看开一点。”但殊不知,对于至亲的突发离世,是不关“看不看得开”,而是在于你对这位至亲的爱有多深。爱有多深,感慨就有多深。这是无法避免的。但,我们都能坚强去面对,在我内心里,我深信,那是因为,生前的姐姐,就是一位,开朗、豁然,坚强和真挚的一个人。她的离世,我们固然痛心,却与此同时,因为她的坚强和开朗,我们有了一个指望——延续姐姐在世时的处世为人,然后,活下去。

姐姐的离开,把我唤醒,张开了我一直惺忪的双眼——亲情。我一直认为我还有好多的时间,和姐姐共处。原定于109日上槟城与姐姐会一会面……我总笃定的认为,姐姐会一直当我的守护天使。我还曾经写信告诉她,将来她结婚生子,我会把她的孩子视为己出般疼惜。

如今,我只能在手机里,反复阅读它传给我的慰问简讯。还有我曾在8月时传送给她的祷告词……面对着手机里“姐姐”这个号码,一个曾是如此熟悉,但现今却是一个永远无法拨通的号码,我的确非常难受。

姐姐走得很决绝,走得很迅速。我,呆站在很遥远很遥远的位置,企图用视线,留住她的背影。一连几天,我总疲惫不堪地,倒头就睡,来不及梦见姐姐,就已经天亮了。我睁开眼睛,问自己,姐姐还在槟城工作吗?她走得太快,让我措手不及,让我怀疑棺木里冷冰冰的躯体会是另有其人。姐姐可能是太过疲累了,而远走他国旅居,待有一天,她不再感到疲惫了,她就会回来,和我聚首。

有那么一晚,应该是昨晚,我在睡梦中,梦见姐姐的神情……可就在一觉醒来以后,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。

昨晚,和教会敬拜赞美小组一同练歌。翻到歌谱里的其中一页,左上角有用原子笔记下练习的日期——2009103日,农历八月十五。是的,就是姐姐出事一年前。当天是农历八月十五。而今年的八月十五,正坐落在922日。当天,姐姐在金宝家和爸爸,妈咪以及妹妹度过。在姐姐离世以前,总算和爸爸,妈咪以及妹妹欢聚过。生命的无常和脆弱,已经显露无疑。时间固然漫长,也可以很短促。

在第二天的丧礼里头,有一位传道,分享说,基督徒的生命,就犹如美丽但脆弱的花瓣。经历风吹雨打后,花瓣都被暴风雨打得散落一地。有的花瓣,散落在草地上;有的花瓣,散落在大树下;有的花瓣,则散落在别的花朵植物下。散落的花瓣都作了草地,大树和花朵植物的养分,以供他们茁壮成长。脆弱的花瓣虽然被打散了,但其生命,却是持续活在草地,大树和花朵里。

姐姐的生命也是如此。外人看作是脆弱无比的,但确是如此坚毅的,供给我们——爸爸、妈咪,

我和妹妹无穷力量,继续硬朗地活下去。姐姐虽饱受大火燃烧的煎熬,但她却是重生了我们每一个人。我们就此,紧紧系着彼此,勇敢前行。

凯雄

20101018日,星期一,文良港住家。

凌晨1255分。
我和姐姐,2008年

2009年的农历新年前夕

在我记忆里,唯一一次,我和姐姐单独的庆生。那一天,是2009年2月25日,姐姐28岁,我24岁。

2010年7月4日,妈妈生日那一晚。我和姐姐,最后一张合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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